【延岱演义向】嘴硬
延岱,含云超(超云?)
一丢丢马岱→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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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岱这一生嘴硬了四次。
前两次都让魏延听出来了。
第三次他没听到。
最后一次不知道他听出来没。
第一次是初见魏延时。
春夏之交,青黄不接,道旁的草芽说绿不绿,路边的野花将开不开。
风还有些微凉,空气却已经燥热起来了。
这种天气,穿多一点没一会儿额上就要沁出一层薄汗,穿得少了又要在风里瑟缩。
马岱倒是没这烦恼,他身披轻甲,领着一小队亲兵,在葭萌关外的一片林子里巡逻。
或者说是游猎。
一只棕灰的野兔从眼前一窜而过,马将军轻舒猿臂将弓拉成满月,眯起左眼正欲瞄准,却听得一阵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眼前。
耸着三瓣嘴的兔子早不见了踪影,马岱放低了举弓的手,抬眼看到一支哨兵。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与马超马岱兄弟如傅粉堆琼的雪白面皮不同,这人是久经沙场的黝黑带着些赭色,看他装束似乎是个级别一般的将领。
这厢的杨柏只道是刘玄德的兵马,便咋咋呼呼地提刀冲上去。
那人轻巧接下了攻势,不到十合便赢了杨柏。
马岱叫亲兵摆开阵势,那人又往前几步,见着马岱眼前一亮,许是以为遇上马超了,便舞刀拍马冲上来交战。
马岱挺枪跃马相迎,无人言语,只有兵器相交的金石之声铮然。
西凉长枪可谓是万人敌,马岱虽不及兄长那般使得出神入化,却也自恃足以安身立命。
可是才战到十多合,马岱就渐觉不支了,那人却仍是目若朗星,神采奕奕,愈战愈勇。
马岱故意露个破绽,诈败回马,暗暗地安上箭拉好了弓。
魏延不明就里,只当胜了对方一合,还欲追上继续厮杀,却措不及防被马岱回身一箭撕破空气射中了左臂。
魏延中伤,急急回马入关。
马岱听到他似乎低低地咒骂了几句,心下发笑,又策马欲追。
这时关上下来一员大将把魏延救去了,朝马岱喝道:“你是何人?先通了姓名再来厮杀!”
马岱听他声若惊雷奔马,提一条蛇矛,便知是遇上传说中的张三爷了。他乖乖报上家门,寻思着脱身之计。
可对面二人听到他是马岱后都现出了失望的神情,似乎也没了再战的欲望。
“你原来不是马超!快回去罢,你并非我对手,只叫马超那厮速来,说燕人张翼德在此!”
马岱倒也不恼,他自小便总被骁勇的兄长压着一头,多年来也养成了温顺不争的脾性,兄长待他极好,他便甘愿做马超的副手。
他听了这话也只有些失落,怕是一辈子都要挂在兄长的名号下边,做那传说中的神威天将军名不见经传的族弟了罢。他想。
马岱调转马头将离开时,忽听得魏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喂!姓马的小白脸,你功夫不错,就是差点火候,要不要投了我,我给你指点指点啊~说不定还能把你哥打趴下呢~
魏延看到马岱的背影顿了顿,然后一夹马腹走远了。
傻大个,谁要你指点啊,我没事打我哥干啥?
马岱不服气也喊了一嗓子,不过他是想跟着魏延切磋切磋的,也想要有朝一日可以超越兄长。
马岱回了营,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兄长。
马超放下手头繁杂的事务,耐心地偏着头听他讲,末了,他轻笑一声,问到,那伯瞻有没有受伤呢?
马岱一怔,兄长的笑自是极好看的,他殷红的嘴角一翘,露出几颗白玉似的皓齿,便如在刀削般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容上的一抹亮丽,如十里春风化细雨。
“嘁,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傻乎乎的小孩子了~”
“你见着那魏延,脑袋上是不是真的生反骨?”马超又低下头继续忙手头的事,随口问了一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诸葛亮。”
“那你上去摸一把?”
马岱似乎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旋即晃晃脑袋,似乎想把那个奇怪的画面赶出去,“怎么感觉……像在揩小姑娘的油...”
“你哥不也经常这么摸你吗?”马超笑了笑。
“这不一样...你可是我哥呀。”
马岱想起每次马超喝醉了都会压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在自己怀里,说着些词义不通的鬼话。马岱比兄长矮半头,每次都刚好能闻到马超领口淡淡的玉兰香,混着他身上独特的雄性气息,总是让马岱意乱情迷。
“伯瞻可喜欢那魏延?”
“不喜欢啊。”马岱觉得莫名其妙。
“那你喜欢兄长吗?”马超仍是低着头,看似不经意地询问。
马岱没有注意到兄长浓密的睫羽不自然地颤了颤,只是不假思索地说喜欢啊,过了会儿脸上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抹绯红。
第二次是在马超病逝后。
马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相伴成长相携同行的兄长,明明正值壮年,却已成了冢中枯骨。
马岱瘫倒在地上,想哭又哭不出来。
明明自己还没有告诉他,伯瞻心悦兄长。
本以为可以来日方长,却不料匆忙间已是天人两隔。
那天晚上魏延来找他喝酒。
他说,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都说出来吧,喝点酒,兴许会觉得没那么难过。
魏延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似乎是怕被拒绝,平日里的傲慢与自负连影儿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寡言的马岱说了很多话,可能比他这一年里说过的还要多。
魏延却一反往常的絮叨,很安静地听马岱哭,哭完开始骂,骂累了又开始哭。
你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兄长他虽然看起来对谁都是淡淡的很疏离,其实他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
他对我特别好,全家人遇害后我们相依为命...
诶,魏文长,你来摸摸我的后脑勺...
魏延有些疑惑,却还是照做了。
马岱蹭了蹭,可以感受到他手上的粗茧,虽然与兄长不同,但终归也很温暖。
以前他喝醉了都会摸摸我的后脑,让我靠在他肩上...和我谈心,虽然我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马岱向魏延那边挪了挪,顺势把脑袋靠在他肩头。
魏延身上的味道很张扬,像他本人一样,张牙舞爪地盘踞在马岱的鼻腔和脑海里。
魏延一怔,手僵在半空,犹豫良久还是覆上了对方的后脑。
你醉了。
不是...其实那天我没醉...我听清楚他的话了,兄长说...说他心悦我...他说想与我举案齐眉,长相厮守……还有个什么...
死生契阔?
马岱不置可否,他轻轻把手覆上魏延的后脑,慢慢摩挲着。
你脑后没有反骨啊……奇怪...
我也不觉得有啊,可是军师说有大家就都觉得我会造反了。不过,你喜欢你哥吗?
你这是什么屁话...他是我哥,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是哪一种喜欢呢?
兄长,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好寂寞……我想你了...
伯瞻,要不以后,你跟着我吧,我陪你,好不好?
嘿嘿……
马岱傻笑几声,靠在魏延肩头睡着了。
烛火摇曳,四下阒然。
魏延心虚地环顾四周,把马岱揽进了怀里。
都说酒后吐真言,马岱酒醒了之后就将这事忘得七七八八了,倒是魏延还在心里清清楚楚地记着。
他说来找马岱切磋切磋,在他跟前站定了却又有些局促地说,昨天晚上...你说要跟着我的话还算数吗?我会照顾你的,如果你觉得孤单的话...我可以陪你...
马岱看着素日里狂傲的不可一世的将军现在像个小姑娘一样欲说还休的,心下发笑,却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又不好意思说魏延诓他,怕对方抖出更多自己酒后失节的事。
我也是个将军好不好,又不是一兵一卒,怎么跟着你?
你官职比我低,就是我下级,本来就该跟着我的~
这么一来一回的,马岱也被他逗笑了。
嘁,谁要跟着你啊,本将军自有定夺!
他不知道其实他笑起来最像马超,而魏延将他脸上难得的明媚尽收眼底。
怎么,你难道不想跟着我吗?
魏延也笑了。
不想!
马岱偏过头去,斩钉截铁。
好容易送走了魏延,马岱觉得心里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斯人已矣,或许此时应当珍惜眼前人?
后来马岱一直跟着魏延。
打仗,喝酒,切磋。
魏延很自负,有时候会指责马岱哪里哪里做的不好。
但是马岱知道每次都是魏延在教他帮他,嘴上嫌弃得要死,身体倒是诚实的很。
魏延脾气不好,似乎在那天陪马岱喝酒听他哭诉时用光了所有的温柔。
但是马岱知道每次他思念长兄喝得酩酊大醉卧倒在案上时,酒影里看到的是魏延来为他覆上一件披风或是一条薄毯。
就像是...兄长又回来了。
马岱觉得就这样醉生梦死好像也不错。醒来有人陪,醉了有人照顾。
但魏延似乎并不满足于现状。
那天马岱与往常一样醉倒在台阶旁,魏延进来看到满身酒气的他,“啧”了一声,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他盖上,末了,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俯下身子轻轻在马岱额角落下一吻。
这个吻太轻了,如羽毛拂过,如柳絮飘落,以至于当装睡的马岱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什么时,魏延已经做贼似的逃出去好远了。
次日马岱只作什么也未察觉,只是此后喝酒,尤其是喝得大醉的频率降低了许多。
第三次是和费祎杨仪密谋时。
杨仪左顾右盼神神秘秘地拉着费祎进了马岱的军帐,给马岱的感觉像个间谍,而费祎似乎对他很无奈。
“丞相走了。”杨仪一脸悲痛。
“我知道啊。”马岱一头雾水,实在想不通他们来找自己干什么。
“你喜欢魏文长吗?”杨仪神情很严肃。
“什么啊...我怎么会喜欢他,不喜欢!”马岱被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提问弄得一愣,随即面上一红,想起来那个他靠在魏延肩头的夜,那个魏延轻吻他额角的夜,还有无数个这样在酒影里不清不楚的夜。
“杨长史何出此问?”马岱知道杨仪和魏延一向合不来,怎么今天突然想到要给魏延...相亲?
“魏延要反!”杨仪老神在在却又一脸坚定地说,活像个算命的。
“什么!这消息可属实?”马岱倒是实实在在被吓到了。
“丞相有言,魏文长将反。希望伯瞻能识大义,共诛之。”费祎终于看不下去了,推开杨仪亲自与马岱解释。
“我……”马岱有些慌张,“丞相说他造反,他就真的会造反吗?魏文长不是那样的人啊。”
“丞相说的难道会有错吗?丞相都说了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脑后有反骨!”杨仪激动得唾沫飞溅。
没有的,我摸过。
马岱想说,可是他没有说出来。
“先主待魏文长极好,他却如此忘恩负义,此等贼人,当共诛之。”费祎有些认真起来了,“伯瞻,丞相生前留下一计,想来也是你最适合共事,你可愿?还是要同魏文长一同叛国?”
“祎一直很敬重令兄马孟起,令兄生前曾许诺先主将辅我大汉,并无二心。此等忠义,望之不及。”
马岱不记得兄长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但费祎巧舌如簧将他亡兄都抬出来了,他若再不答应便是不忠不义了。
“末将愿誓死报国。”
“好!就等你这一句!”杨仪一拍大腿。
“伯瞻刚正不阿,有先兄遗风。”费祎开始细细地与马岱讲起他们的计划。
末了,费祎拱手道,“还望伯瞻小心行事,替我等盯着些。”
马岱仰面躺在行军床上,思绪万千。
他觉得世人皆错看魏延了,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可毕竟除了他马岱,也没人知道魏延的好。
为什么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会突然变了脾性,待他格外不同?
这是喜欢。马超说。
伯瞻,你看那赵家将军好生俊俏,一杆银枪使得如梨花纷纷,瑞雪翩然,怕是当世无人能及。
那子龙将军待兄长如何?
自是极好。马超垂眸笑笑。
可他待何人都是极好的。
马岱想起自己初来乍到许多事都是赵云帮忙打点指导的,和他在一起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是了,子龙就是这般好人,总是温柔,耐心。可是子非我,安知他待我没有不同呢?
那兄长待伯瞻是否有所不同?
我将你作兄弟照料,自是与外人不同。
马岱只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那兄长那日醉后之言可还算数?
哪日?我说了什么?酒后胡话怎可当真?马超仍是言笑晏晏。
兄长...我,其实...唉,子龙将军很好...
伯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了。我曾经也有过这种想法,只是很多时候这都是误会,你经常找他帮忙的事我都心里清楚,但依赖与喜欢不是一种感情……兄长相信你也会遇到一个只待你不同的人,会比子龙更不同。
是,我知道了...马岱恹恹地垂下头。
放心,兄长永远是你的兄长,我和子龙都不会因为这事与你心生间隙的。
风吹过马超的发梢,他的眼里分明闪烁着光芒,不是烈日,而是面前白袍银铠舞枪弄棒的赵子龙。
马岱觉得兄长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或许不知道。
他大概以为我也喜欢赵子龙吧。
可能酒后失言也是把我当做赵子龙了吧。
后来马岱看到赵云翻身下马长驱直入马超府上,便很识趣地回避了。兄长寻他喝酒,他靠在马超肩头时,会紧闭着眼,假装看不见兄长领口处细密的吻痕。
那魏延又算什么?
马岱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是否对他有什么莫名的情愫。
有依赖,也有悸动……
说不出来,大抵是与对兄长的感情不同的罢。
马岱仍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心仪兄长的。
不就是砍一个无关痛痒的反贼嘛,有什么好纠结的?马岱淡淡地想。
就像他每次想起兄长,那种悲伤都是淡淡的,就像饮了一杯鸩酒,那种麻木的感觉慢慢地渗透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疼,但是可以忍受。
灯火葳蕤,夜幕低垂。
魏延风风火火地闯进马岱帐内。
伯瞻,他们太过分了,死了个诸葛亮,我又不是不会打仗,怎么就直接退兵了呢?
那文长以为当如何呢?
军心溃散,仗是打不下去了,不若赶在他们前头回成都,上书指控他们。
好。
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得已要与他们作对,伯瞻可愿不相离弃与我同行?
那这条路上还有谁呢?
魏延欲言又止,马岱倒是十分坦然。
没有了,魏延一生所信任托付的,只有伯瞻一人。
好,我与你一道。
最后一次是魏延死后。
夏秋之交,草尖已染上些枯黄,野花也已经蔫下去了。
日头还是猛烈的,风却已经萧索起来了。
一切都像回到了刚开始那样。
不同的是这次马岱在魏延身后。
相同的是马岱这次还是要对魏延动兵戈。
“魏延反贼,你可敢喊三声‘谁敢杀我’?”
“我有何不敢?”
“谁敢杀我?!”
杨仪频频朝他使眼色,马岱的手微微颤抖。
“谁敢杀我?!”
马岱慢慢抽出腰刀,盯着魏延的后脑勺,仿佛目光能穿透他的铁盔,看到魏延弧度柔和与常人无异的后脑。
“谁敢杀我?!”
“我敢杀你!”
手起刀落,殷红的鲜血飞溅,魏延的首级骨碌碌滚到尘土中,眼神犹带惊愕地望着马岱的方向。
身后的将士纷纷叛逃,对面杨仪开心地拍手大笑。
魏延无头的尸体在马上摇摇晃晃,犹自汩汩地喷着热血。
马岱抛下手中的刀,上前一小步,让魏延的躯干背靠在他肩头。透过鲜血咸腥的铁锈味,他还是能闻到魏延张狂的气息,就像睥睨众生桀骜不驯的他本人一样。浓墨重彩。
魏延的血浇了他满头满脸,他却仰面张开嘴哭了。
哭得很凶。兄长逝世那一夜他大抵都没有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魏文长,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
时至今日,马岱才知道,自己待魏延,也是最不同的。才是最不同的。
这种悲痛却和魏延一样浓墨重彩,像用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心头肉,疼得满地打滚。
马岱想起魏延这一生运气极好,总是能在大小战役中全身而退,唯独受过一箭一刀,皆来于自己。
他想起那天魏延忧心忡忡,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是无比信任的。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马岱的刀,这么薄凉吧。
马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比不过兄长了,不为别的,就单说在认清自己内心和追求心爱的人这两件事上,望尘莫及。
马岱这一生嘴硬了四次。
前两次都让魏延听出来了。
第三次他没听到。
最后一次不知道他听出来没。
他应该能听出来吧。马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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